男木島 三年一會在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日本裏風景

採訪.妮可魯|首圖攝影.妮可魯

豐玉姬神社是男木島的制高點,可以俯瞰內海上的島嶼美景|妮可魯 攝
豐玉姬神社是男木島的制高點,可以俯瞰內海上的島嶼美景|妮可魯 攝

「航道在數不盡的島嶼之間無限蔓延,一面又一面海岬在眼前變換風景,就像雲彩般繽紛的流逝,一小時之內,先是在4000呎的絕壁暗影中憂鬱的前進,爾後通過灑著燦爛陽光的果樹園,以及漫開著野花的草地、田野與階梯模樣的丘陵,緊接著是混雜著竹林、山芙蓉與杉樹的森林。」

1870年美國探險家William H. Seward環遊世界旅程中途經瀨戶內海時,在旅行日記上留下這段描述,將瀨戶內海形容成日版的愛琴海,讓初次造訪的我對於這裡充滿聖托里尼島式的浪漫幻想,直到真正置身在瀨戶內海的偉大航道上。

「日本女人的妝是什麼做的,白膠嗎?」旅伴和我熱到薄衫近乎汗濕到透明,瀏海黏糊糊的貼在臉上,早上在飯店精心描繪的眉毛、眼線與粉底早就融化在面紙裡,明明和我們置身在同一船艙空間的日本妹卻妝容完好,「那張臉是藝妓吧!紋風不動的像撲在糞堆上的蒼蠅……」腦子熱到短路的我低聲吠出沒禮貌的形容詞。

應該不是William H. Seward的錯,錯的是挑在夏天跑來的我,亦或是這位美國探險家的日本之旅有豪華船艇,沿路有僕役幫忙搧涼、遞冰啤酒,才有閒情逸致欣賞航道上的曼妙風景。

那是2016年的七月盛夏,為了三年一度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我在偉大的航道上搭船晃了7天,不能免俗的拜訪了草間彌生阿嬤放在直島上的黃色大南瓜,以及安藤忠雄的建築名作地中美術館,還有西澤立衛與內藤禮共同創作的豐島美術館,在被海上烈日曝曬到崩裂成碎片的記憶中,我想講一個知名度不高的小島,宛若濃縮版九份山城,沒有被觀光顏料給汙染的「男木島」。

從高松港出發搭了40分鐘的船,在碼頭迎接我們的是一座白色貝殼般的鏤空建築,西班牙雕塑家Jaume Olensa設計的「男木島之魂」,鏤空的白色建築支撐物由許多顛來倒去的文字所組成,在地板上投下奇幻的文字光影,管不了藝術不藝術、男木島之魂是什麼魂,我抓著旅伴衝到建築物裡面吹冷氣,藉由空調的救贖找回自己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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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玉姬神社是男木島的制高點,可以俯瞰內海上的島與美景|妮可魯 攝

「男木島基本上由山坡坂道組成,藝術祭的展覽分散在坂道兩側的空房子裡…冷氣?當然沒有,哈哈哈哈。」兼具遊客中心與碼頭售票功能的男木島之魂裡有導覽人員,她顯然很滿意今日的工作分配,不用像其他同事那樣揮汗如雨的在外面做導覽。

和妝容服貼(還在記恨)的服務台小姐拿了男木島藝術裝置的介紹資料,我們以出征奧運般的決心,一口乾掉自動販賣機冰過的飲料,朝男木島的好漢坡前進,「我們為什麼不在直島拍拍南瓜,找個咖啡廳吃冰就好。」旅伴將毛巾蓋在脖子上,怨嘆著,「因為買了藝術祭的套票啊!錢都撒了咩。」我搖晃著手中票券,試圖激勵出旅伴的藝術氣質。

真壁陸二的路地壁畫為枯廢的矮房老屋貼補出彩色的風景|妮可魯 攝
真壁陸二的路地壁畫為枯廢的矮房老屋貼補出彩色的風景|妮可魯 攝

羊腸般細碎的坂道果然沒有遮蔭的地方,真壁陸二的路地壁畫為枯廢的矮房老屋貼補出彩色的風景,這位藝術家蒐集島廢船的木料,漆上顏色後在民宅外牆構築出拼布般的繽紛景觀,坂道最高處的盡頭是一座鳥居,小巧的豐玉姬神社是小島的守護神,這裡也是360度俯瞰瀨戶內海美景的制高點,據說夕陽西落的景致格外夢幻。

雖然有導覽地圖作為指引,但免不了在珠網狀的小徑裡失去方向,幸好路口有充當路標的「Onba」木製嬰兒車,Onba是男木島阿嬤必備的運輸工具,因村落房子全都建築在高坡上,阿嬤習慣將日常生活用品堆在這種四輪小推車上,慢慢地穿行在腳踏車都無法代步的斜坡小徑。

「記憶的瓶子」透明的玻璃瓶中承載著島民回憶與思念|妮可魯 攝
「記憶的瓶子」透明的玻璃瓶中承載著島民回憶與思念|妮可魯 攝

每隔三年舉辦一次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有些作品在活動結束後會留在原地,有些則是一期一會,錯過不再有的概念,男木島上眾多藝術作品中我印象較深的有栗真由美的「記憶的瓶子」,栗真由美蒐集了許多男木島民的照片或物品,透明的玻璃瓶中承載著島民回憶與思念,有爺爺奶奶年輕時穿和服結婚的照片、襁褓時的御守、鏽跡斑斑的鑰匙,就像是耶誕燈泡,在陰暗的屋子中散發著記憶的微光。

還有個屋子呈90度倒轉,原本是榻榻米地板的地方變成牆壁,原本是屏風位置的牆壁上有瀨戶內海的畫,「房間中的房間」這個視錯覺藝術大概是島上所有展覽中讓遊客最愛拍不停的。我們走走停停,不時效法島上的貓咪靠在屋簷下乘涼喘氣,夏日的瀨戶內海平靜無波,龜殼般隆起的小島散布在William H. Seward描述的水藍色航道邊,像一粒粒小疙瘩,透過架設在坂道高處、藝術家谷口智子用水管做成的望遠鏡,鏡中書寫的文字像是浮印在海面上,變成一張題著詩句的明信片。

藝術家谷口智子用水管做成的望遠鏡,鏡中書寫的文字像是浮印在海面上|妮可魯 攝
藝術家谷口智子用水管做成的望遠鏡,鏡中書寫的文字像是浮印在海面上|妮可魯 攝
「房間中的房間」運用視錯覺藝術創造出奇幻效果|妮可魯 攝
「房間中的房間」運用視錯覺藝術創造出奇幻效果|妮可魯 攝

其實,明治維新之前的日本人從未將讚美之詞用在瀨戶內海,他們歌詠的都是東側靠近神戶一帶的須磨及明石,瀨戶內海名稱來自江戶時代末期結束鎖國之後造訪的洋人,海峽的內側稱為「瀨戶內」,內陸之海名為「內海」,西元1860年明治維新時期德國地理學家Ferdinand Freiherr von Richthofen,震攝於瀨戶內海之美,他嘆道「從沒看過這樣美麗的海!」,並將其寫在遊記中廣為世界所知,這位地理學家也是「絲路」的命名者。

靜謐如鏡的內海上鑲著3000多座島嶼,高高低低的島嶼山形在霧靄間疊綴成深淺不一的淡影,穿梭其間的船帆劃出細白的浪花泡沫,構成一幅水色清幽的畫卷。除了美麗的風景,瀨戶內海在戰國時代、江戶時代與明治維新時期於日本歷史上均扮演要角,發生過如史詩般壯闊的戰爭、孕育繁榮的商賈船運經濟,曾是北前船與朝鮮使節必經的要道,是日本主要的交通動脈,也是日本第一個被列名為國家公園的地方。

瀨戶內海在日本歷史上扮演要角,曾是日本主要的交通動脈,|妮可魯 攝
瀨戶內海在日本歷史上扮演要角,曾是日本主要的交通動脈|妮可魯 攝

隨著時代變遷與全球化發展,瀨戶內海在運輸航道上的重要性逐漸褪色,島民日漸流失與高齡化,甚至成為工業廢棄物非法丟棄地,為了找回往日的島嶼活力與島民朝氣,2010年四國香川縣長真鍋武紀號召各界賢達,以「藝術與環海的百日冒險」為主題,從瀨戶內海上3000多個島嶼中挑選了直島、小豆島、男木島、女木島、大島、豐島,以及從本州進入四國的玄關口高松港周邊,為主要活動實施區域,運用現代藝術的力量喚醒島嶼活力,將瀨戶內海之美再次推向世界舞台,這就是瀨戶內國際藝術祭的起源。

經過多年努力,別說有世界級美術館加持的直島、豐島,就連幾乎只剩老阿嬤居住的男木島都重現生機,許多孩子跟著父母移居到島上,島上廢校許多年的小、中學校因學生回流於2014年「復活」,瀨戶內海用實績證明藝術與文創真的可以改變島嶼偏鄉的命運。

三年為期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祭,每三年一次於春、夏、秋舉辦。2022年是下一屆藝術祭將要舉行的年份,真心期盼這該死的Covid-19病毒退散乾淨,不要是隔靴搔癢的線上旅行,而是能親自在春櫻如雪的季節重返日本,航行在這片島嶼與藝術共榮互生的奇妙海洋。

坐落在男木島海邊的作品,行走的方舟|妮可魯 攝
坐落在男木島海邊的作品,行走的方舟|妮可魯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