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妮可魯｜首圖攝影．妮可魯
迎著和暖的春風，鄉間道路兩旁的黃花風鈴木開得正熱鬧，飄落在地的花朵經過車輪的熨輾，像是一張印染成金黃色的棉紙攤在柏油路上，美麗又讓人有點心疼…。
春光正美，但此行目的不是追逐花景，而是為了安撫肚中酒蟲，早聽聞台中外埔有款名字頗為古意的「埔桃酒」，2013年在巴黎世界酒類競賽奪得銀獎，之後在國際葡萄酒界獲獎連連，2019年不負眾望在巴黎世界酒類競賽得到金牌。
路邊一間像是咖啡屋的矮房，便是樹生休閒酒莊的門市販賣部，興沖沖的推開門往櫃台前一問，「埔桃酒要用預定的，現在訂要6年後才有機會拿到。」早聽聞埔桃酒數量珍稀難以入手，沒想到竟要等上6年，「其實，6年後也不見得有，假設葡萄採收狀況不好，例如颱風災損或氣候不佳，還要往後再等一年。」樹生酒莊負責門市經營販售的莊主女兒洪淑貞看到我一臉詫異，淡定的說明。
「但是，不用付訂金喔！留下姓名和電話，6年後我會打給你。」為了買一瓶酒而定下一紙無須畫押付訂的6年之約，這簡直是酒徒版的時光膠囊，好浪漫，我滿心期待的留下預定資料，「6年後會不會以為是詐欺電話啊？」同行友人笑說為了不錯失電話，預防初老的銀杏要吃起來。
雖然無緣在產地開喝埔桃酒，幸好事前預約了酒莊導覽，帶路人正是樹生休閒酒莊的洪吉倍莊主，洪莊主自小跟著父執輩種植釀酒葡萄已超過一甲子，洪家在阿公洪樹生那代就開始種植，日治時期台灣引進日本葡萄酒之父川上善兵衛在1972年研發的金香葡萄，埔桃酒正是選用白葡萄品種的金香葡萄釀造，此外還有在台灣試種成功的美國培育品種紅葡萄黑后。
「以前公賣局用優惠價格收購釀酒葡萄，全盛時期全台約有3000多公頃的釀酒用葡萄園，現在剩不到50公頃。」洪莊主帶著我們拾階走下蜂蝶漫舞的屋後小徑，來到和想像中不太一樣的葡萄園前，印象裡的葡萄園該是像羅素克洛那部電影《美好的一年》裡的普羅旺斯，一列列織線般筆直的葡萄藤架羅列在被夕陽染成金色的地平線上，但洪莊主的葡萄園顯然大異其趣，幾隻尾巴蓬蓬的公雞後面跟著母雞，晃悠悠的在棚下踱步啄食，乍看和農家菜園一般無二。
因1987年台灣開放美國水果進口，公賣局在1996年結束最後一季和葡萄果農收購的契約後，以提供補助款的方式要求砍除葡萄樹，並輔導果農轉型，從小跟著父輩在葡萄園裡工作的洪莊主覺得十分不捨，「和公賣局訂契約的350公頃葡萄都砍掉了，剩一些沒訂契約的我留下來。」這些僥倖逃過一劫的葡萄樹都是幾十年樹齡的老藤，活得久、紮根深，土壤裡吸取到的礦物質多，老藤的葡萄釀起來是比開放民間釀酒後再復耕的年輕葡萄來得風味獨特。
3年後農委會要輔導台灣十大酒莊，他順勢加入計畫，保住老藤孕育的葡萄，「種了一輩子葡萄不代表會釀酒，那種釀起來又像果汁、又有點酒精味，加糖還比較好喝的不算啦！」一開始時十大酒酒莊有4家在台中，後來只剩他一家，主因正是因為銷售狀況不佳 ， 就連鄉親的婚禮桌宴上用的葡萄酒都是國外輸入，台灣自釀的葡萄酒量少很難打入市場。
總不能眼睜睜的讓台灣十大酒莊計畫泡沫化，農委會長官派了高雄餐旅大學的老師陳千浩來教，雖說陳千浩是法國勃根地大學釀造學系畢業，但對於台灣風土特性也是一個不了解，日治時期開始遍植在台灣用以釀酒的葡萄如金香、黑后，更是陌生，陳千浩為了找到最適合台灣的葡萄酒釀造方式，苦惱許久 ， 甚至跑到和台灣同屬亞熱帶氣候的馬德拉島取經，回台後和洪莊主一起展開釀造試驗。
「這是什麼釀造法？馬德拉法啊！」漫步在老藤展著新綠的棚架邊緣，洪莊主指著一旁像是舊水塔的高台，層層上鎖的圍籬裡擺著很多圓肚玻璃瓶，裡面裝著淡黃色、淺琥珀色的液體，「那是要出國比賽的酒，在那曬3年，曬愈多太陽愈容易得獎。」洪莊主不是在開玩笑，陳千浩研究出來的台版馬德拉法，關鍵訣竅居然是曝曬在台中外埔的天空下「練武功」。
葡萄牙的馬德拉島生產葡萄酒有近千年歷史，歷史上關於馬德拉葡萄酒最讓我印象深刻的紀錄是「十五世紀時英國有位克雷曼斯公爵被判死刑，但他可以自行決定處刑的方法，這位公爵表示他希望被溺死在裝滿馬德拉葡萄酒的酒樽裡。」
到了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大航海時代，馬德拉島正處於大西洋上的交易中繼點，馬德拉葡萄酒被當作船艙裡的壓艙酒，為了中止葡萄酒持續發酵而加入白蘭地，防止運送到歐洲、美洲與亞洲各地時腐壞，這樣的方式稱為加烈酒或加強酒，這些放在船艙底部的馬德拉葡萄酒存放環境高溫悶熱不說，還隨著海浪波滔搖晃激盪數月，沒想到風味卻愈發獨特，滋味甜美馥郁 ， 成為大航海時代意外誕生的禮物。
比照馬德拉葡萄酒的釀造法，陳千浩和洪莊主在台中外埔不斷試驗，一開始在歐洲比賽連銅牌都沒有，他倆不灰心繼續調整釀造環節，直到2013年在巴黎世界酒類競賽獲得銀獎肯定。樹生休閒酒莊的釀酒廠坐落在葡萄園的另一側，一樓擺著許多釀酒用的器具，包含從歐洲進口的高科技榨汁機械，「出國比賽有了好成績，才好向農委會長官申請優惠貸款增添更好的設備。」洪莊主笑咪咪的看著擦得銀亮的釀酒用器械，像是童心未泯的大孩子看著寶貝玩具。
「曬太陽3年，再移到橡木桶裡熟成2年。」橡木桶貯放的倉庫位在酒廠二樓，窗戶打開開，中台灣沒在客氣的陽光瀟灑地焐熱了酒桶，大航海時代催生的馬德拉式釀酒法根本沒理歐洲紅酒酒窖那一套溫度控管流程，就這樣大喇喇地吸收天地日月精華長達5年，第6年出桶裝瓶。
原來埔桃酒的6年之約是這樣來的，我感動之餘卻心中一驚急忙問洪莊主，那今年訂的話，6年後拿到沒問題吧，「現在還不知道啦！葡萄連花芽都還沒冒出來。」我盯著洪莊主的葡萄園，用念力祈禱今年一定要有個好收成，年年是好日、歲歲釀美酒。
★樹生休閒酒莊
地址：台中市外埔區水頭二路8號
電話：04-26833298
營業時間：9:30〜17:00
